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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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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長屏城流言四起,辜文豐因聽聞老相國公的死與他有關後,便一病不起,整個辜府都交到了辜言橋的手中。

每日,散了朝會,辜言橋都會親自來餵辜老爺喝藥。

待房門一開,等在門口的應南枝驀地站起身,端過他手中的碗,她自願擔起為辜老爺煎藥的任務,如今朝堂波譎雲詭,府裏的事她不想他多操心費神。

“日日都是你親自熬藥,你受累了,”辜言橋輕牽起應南枝的手,“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日後總要與我父親相見,共處一屋檐下。”

她知道他的意思,可辜老爺如今病倒了,他本就不喜歡她,若是她伺候辜老爺喝藥,她怕會加重辜老爺的病情。

下人著急忙慌剛來通傳,賀仕軒便已踏入了府。

如今五皇子與相府那邊暗流湧動,他怕隨時會有變數,那他們精心謀劃的就沒用了。

書房內,賀仕軒攥緊拳頭,一拳捶在結實的角柱上,滿面愁容。

他已將一切都告訴了太子,雖說五哥與他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可他若當真要做出此事來,為平民心,穩宮中之勢,他們也不會任由五哥肆意妄為。

“辜言橋,你說我們此計不會有疏漏吧?”

“我們已經織好了網,他們要是有所行動,那便證明他們已起異心,不這麽做,那就不只是宮中的血雨腥風了,一著不慎,那將會讓溍朝的根基動搖,鄰國邊塞將會動起心思。”

今日朝會一散,他就瞧見五哥與席延公然議事,若五哥真要奪太子之位,傷兄弟和氣,辜負父皇的信任,那他絕不心軟。

辜言橋輕啜一口熱茶:“若他們行動了,到時,我們來個甕中捉鱉。”

他故意讓賀仕軒放出消息,三日後,他們會有所動作,為的就是讓五皇子與席延以為他們中了他們所設下的圈套。

陷害他與十一皇子要奪太子之位,挑唆太子與十一皇子的關系,待他們兩敗俱傷,他們漁翁得利,這算盤打得確實精明,可惜了。

他們設下圈套等他們自投羅網,他們就陪他們演這出戲,布下天羅地網,請君入甕。

許是上天也預知到了將有大事發生,暴雨不斷,濕氣與薄霧籠罩了整座長屏城。

偌大皇城,半裏便有一足燈,守衛的士兵站得筆直,風吹雨打,屹然不倒。

主君殿內,皇帝著一襲朝服端坐在龍椅之上,環顧著富麗堂皇又氣勢威嚴的正殿,凝眸盯著文武百官朝拜的地方,手緊按在龍椅圓柱上,青筋暴凸。

今夜,註定是個不眠夜。

太子手執父皇賜他的尚弫劍,坐在東宮上位,東宮大門全敞開,趕走一眾下人,他孤身在等。

勁風忽地竄入東宮,滅了殿中兩排足燈。

太子聞聲,擡眸。

從殿外走來一道身影,身穿盔甲,攜一身英姿颯爽,劍尖抵在青琉石面,劃出一道刺啦聲響,刺得人耳朵犯疼。

“五弟。”太子撐著尚弫劍起身,與他視線相對。

該來的終於來了。

“這裏沒有你要擒拿的謀逆之人,讓你失望了。”太子咬著腮幫子一字一句。

五皇子大笑了兩聲,手攥緊劍柄:“原來,你還是信了十一弟。”

想不到啊,本想漁翁得利,卻中了計。

太子紅著眼:“五弟,我一直待你不薄,你怎會生出這份心思?”

他與十一弟裏應外合,故意放出消息,讓五弟自己走入這個圈套,好將他們一網打盡,可他是不舍且不忍的。

從前,他最羨他們兄弟生在皇宮,卻能和睦相處,從未動過手足相殘的心思,如今,只是他錯信了。

皇宮,從不會有平靜的一天,權是他們一生的追求。為了權,他們可以舍棄親情、愛情與友情,情在他們眼裏,就是不值得一提的東西。

五皇子仔細瞧著高階上的東宮之位,眼底通紅:“三哥,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因翹了太傅的課,而被父皇責罰的事嗎?你為包庇我,自己受了重重的一頓責罰,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有兄長是何其幸運。我們同父異母,我的生母宜妃總是囑咐我,在宮中,最不能信的便是兄弟和睦,偌大的皇宮,皇子間唯有算計,活下來的那個,才最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君主。”

五皇子舉起劍,將劍尖對準太子:“三哥,我們都忘了,宮中是不會有安寧日子的,如果有,那就是被安逸蒙蔽了眼睛,不願去爭、不願去鬥。”

太子眼底染上了猩紅:“五弟,你知道你已經沒有退路了嗎?”

“從我舉劍領兵入萬雀門那一刻起,我就沒有退路了,我只是沒想到,我們千算萬算,還是中了你們的圈套,皇宮守衛今日如此松散,我就該想到了,你與十一弟已聯合了起來,欲將我拿下。”五皇子皺緊眉頭,凝眸盯著太子,“可太子你,如意算盤還是打錯了,你以為將我除去,你的太子之位就能坐得安穩嗎?你心中比誰都清楚,父皇心中的太子之位首選不是你,他封你為太子,不過是為了給他寵愛的十一子鋪路,拿你做擋箭牌!你就是一顆棋子!”

“住口!”太子被激怒了,雙目猩紅,舉起劍猛地往前一沖,誓要與五皇子一較高下。

五皇子抿緊唇,以劍相抵他砍過來的力道,二人劍術不相上下,他的腦海裏總會回想起他們二人兒時手執木劍在後花園互相切磋的場景。

只是,他們都不再是從前的孩童了。

如今,為了權,為了活命,他們兵刃相見。

太子憤怒一號,卻被五皇子以劍一推,他被震出一丈遠,撞倒了一盞落地足燈,精美的足燈“砰”的一聲脆響,碎了。

太子咬咬牙,想不到他如今劍術精進如此。

五皇子雙手緊握住劍柄,瞧著略顯狼狽的太子,彎起唇畔:“太子,你常年在東宮,已然不知握劍的滋味了吧。”

“賀仕景!”太子驀地喊出五皇子的名,從前旁人都叫他握緊手中的權力,他不信,他以為他們兄弟間不一樣,不會為了權而執劍相見。

到頭來,是他錯了,皇宮中從不要什麽兄友弟恭,要的是下一任君王。

“勝者為王。”五皇子緊咬著腮幫子,冷冷地瞧著太子,他們走到如今這一步,怨不得誰,要怨就怨他們生有皇室血脈!

兩人鬥狠陷入了膠著,兵器相互碰撞廝砍刺耳得很,鋒利的劍刃劃破了東宮裏的莊袖綢簾,擊碎了西域使臣獻來的瓷釉綺瓶,刺穿了金絲銀線所穿引的軟甲,劈斷了高戴的發冠,挑斷了一縷垂在額前的青絲。

東宮裏的動靜鬧得很大,卻沒有一兵一卒進來,這是他們兩人的一場戰役。

太子發絲淩亂,緊握著劍柄,不敢有一絲懈怠。

五皇子低頭瞧了一眼被刺穿的軟甲處滲出鮮紅的血,嘴角噙了一抹嗜血的笑,他有多久沒有這麽舒展筋骨了!

誰也不讓誰。

他們心裏都清楚,這場賭局,誰勝為王,誰敗唯有一死。

主君殿門口,吵鬧得讓人頭疼。

敬蓮公主不顧宮人的阻攔,闖了進來,瞧著坐在寶座上的父皇,眸裏蘊淚。

宮人見狀,立刻俯首跪倒,求君王饒命,他們想攔住敬蓮公主的,可他們哪敢傷了敬蓮公主千金之軀啊。

“下去吧。”皇帝寬大精繡衣袍一揮,宮人全數退下,冷清的大殿上只剩下他們父女兩人。

須臾,敬蓮公主二話不說,跪在了主殿之上:“父皇,敬蓮懇求父皇,饒了兄長們。”

皇帝悶著氣:“敬蓮,你這話是何意?”

敬蓮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滴在主殿上,猛地朝他重重磕了一頭,哭腔難抑:“父皇,他們都是您的兒子啊!您何其忍心!”

今夜母妃設宴賞花聽曲兒,後宮一派祥和,要不是席延快馬加鞭差人送來書信,她竟不知前朝發生此等大事。

她不能眼睜睜地瞧著她的兩位兄長為一個太子之位爭得你死我活。

她不張揚,從後宮樂宴出來,才發現禁軍已將東宮圍得水洩不通,皇宮早已布滿了精銳兵隊,似早有準備。

她疾步去求父皇,偌大皇城,做主的唯有父皇一人,要不是父皇應允,皇宮中怎麽會有這麽多精兵部署?

“這是他們命數。”皇帝瞇了瞇眼,皇宮本就是殘忍的殺戮之地。

敬蓮不顧膝上的磨疼,往前挪步:“父皇,現在阻止還來得及!求您,發慈悲之心!”

皇帝輕嘆了聲氣,他膝下有十二位兒女,兒子中有身落殘疾的,有早夭的,也有請旨紮根邊陲的,更有智力低下的……

餘下的兒子中,也就只有太子、五子與十一子方有人上人之勢,只是可惜,皇位只有一個,他必須要狠下心來舍棄,才能保溍朝太平安定。

“敬蓮,你身為公主,夜闖主君殿也是不合祖制的,回去吧。”

敬蓮皺緊了眉頭,她不是聽不出父皇欲打發她走的意思,可她不能走,三哥與五哥此刻爭打不休,要是不喊停,他們將會兩敗俱傷。

“父皇。”敬蓮顫著音,她從沒瞧過父皇這一面,都說帝王本無情,她以為她的父皇不會這般,可如今瞧著,這麽多年,她從沒瞧清過父皇。

他們兒女在他眼裏,可能只是幾顆無用便可棄之的棋。

“來人,請公主回殿歇息。”

皇帝一發話,宮人悉數進殿,先是客氣說辭,後因著實沒了辦法,只得動了蠻力。

敬蓮使勁推搡,卻不敵他們的氣力。

“放開我,放開我!父皇,父皇,敬蓮求您了!救救三哥和五哥!敬蓮求您了!”

主君殿上,敬蓮嘶喊著,將清靜甬道擾個不寧。

皇帝往寶座上一靠,瞧著大殿,眼前浮現的是孩子成群在他跟前嬉鬧著,為爭在他膝上一坐,嚷得讓人頭疼的畫面,可他卻不覺得煩,為公正,他一一將孩子們都抱在膝上坐了坐,分了每人一塊很甜的梅烙糕……

今夜……註定不眠啊。

-02-

已近子時,皇宮內卻火光通明。

敬蓮費勁掙開宮人的鉗制,一路朝東,奔向沒有盡頭的火光之地。

她還是遲了。

待她跑出彎曲又漆黑的廊橋,站在高高的拱橋上,就聽見一道毫無溫度的放箭命令。

一聲令下,無數的箭像一場流星朝一個地方飛去,箭鏃落地折彎的聲音很刺耳,那刺穿人皮骨的撕裂聲讓人崩潰。

“不!”

敬蓮撕心裂肺,全身都在拒絕向前,她眼睜睜地瞧著被圍在東宮正殿門口的一抹身影,在清冷的月色下,孤獨又淒涼。

敬蓮渾身發顫,要不是靠著意志力,她怕挪不動一步。

手執弓箭與長劍的禁衛軍將東宮圍了個水洩不通,她若不是號一嗓子亮明自己的公主身份,禁衛軍頭領也不肯讓他們退讓。

火光通明,映著地上鮮紅的血,刺痛了她的眼,她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流這麽多血。

倒在血泊中的人,不是罪臣與賊子,是她的五哥,最疼愛她的五哥,是父皇的兒子,溍朝的五皇子。

“五哥,五哥!”敬蓮猛地一撲,跪倒在地,拼命挪到他的跟前,無數的箭穿身而過,只剩下血窟窿,血像不枯竭的井一直往外湧。

瞧著敬蓮頓在半空不知所措的手,五皇子拼盡全力擡手握住她顫抖的手:“敬蓮,別哭。”

“五……五哥。”敬蓮悲傷得不能自已,心似被箭刺穿一般疼,她不能相信,曾經能穿甲佩刀、一身颯爽的五哥,變成今日這個樣子。

“五哥,你撐著點,我……我去給你找太醫,你不會……不會有事的。”敬蓮雙手緊按住他身上的血窟窿,可他身上的血窟窿真的太多了,她根本按不住。

“敬蓮,好好、好好照顧自己。”五皇子唇色蒼白,形如枯槁,他知道他已無力回天了。

五皇子擡眸,瞧著皇宮的四方天空,陰郁又狹窄,他被困了這麽多年,總算要飛出去了,自由了。

“五哥,五哥,你別丟下敬蓮。”敬蓮眼哭得紅腫,哭得喘不過氣。

“傻丫頭,”五皇子想睜開眼再瞧一瞧他捧在手心疼的小公主,可他太累了,累得眼都睜不開了,聲音輕如呢喃,又似囈語,“我再給你帶糖葫蘆……”

“五哥,五哥,”瞧著沒了生氣的五皇子,敬蓮不敢相信,伸手推了推毫無反應的五皇子,“五哥,五哥,你別嚇敬蓮啊,你起來,你起來!”

禁衛軍頭領不言語半句,眼神示意候在一旁的宮人扶公主回去,這場景太過於血腥,她不宜久留。

宮人費九牛二虎之力也扯不起悲痛欲絕的敬蓮,敬蓮號啕掙紮:“你們這些狗奴才!放開我!”

敬蓮狠狠推開那些宮人,匍匐在地挪到五皇子的身側,吃力地將他扶起,手顫抖地撫上五皇子沒了溫度的臉:“五哥,你醒醒,你睜開眼啊,敬蓮以後再也不忤你了,五哥!”

她曾認為她是世間最幸福的人,父皇疼、母妃寵、哥哥們慣著她,還會爭相地給她帶她最喜歡的糖葫蘆。

可惜,那不過是場會醒的美夢,最疼她的五哥就這麽倒在皇宮中,倒在了東宮門口,血染了白瓷玉的勾縫。

她羨慕尋常百姓人家的親情,哪怕粗茶淡飯,她也樂意。

“五哥,下一世,我們都不要生在皇家了……”

東宮內,太子負了傷,靠著盤柱而坐,手執劍柄,劍尖抵在青瓷磚石面上。

這場戰役,他和五弟,其實都輸了。

賀仕軒扶著太子去石椅上歇息,這個局就是為引五哥上鉤而精心布置的。

本想著五哥一出現,坐實了五哥欲奪太子之位,就將五哥拿下。可不知生了什麽變數,禁衛軍頭領竟將賀仕軒困制住,良久才將他放出來,待他趕至東宮,太子與五哥早已負傷累累,他要是再晚來一步,怕是就兩敗俱傷。

東宮外鬧了動靜,引得賀仕軒側身張望。

賀仕軒皺緊眉頭,五哥雖犯下不可饒恕之罪,可身負重傷,便被禁衛軍頭領扣押至天牢,他不放心。

“太子,我去瞧一眼。”賀仕軒行禮告退,剛下臺階,後背便被劃了一刀,劍刃太過鋒利,割開了他的衣衫,劃破了他的肌膚,鮮血微滲。

賀仕軒反應迅速,回身退至安全地方,眼如鷹鉤般盯著太子,只瞧太子眼神忽變,身子雖虛,可氣勢仍在,手緊握著劍柄。

“三哥。”

太子冷笑:“別叫我三哥,我受不起。”

太子望了一眼緊閉的東宮殿門,故作痛心道:“五弟的最後一面,我怕是見不到了。”

賀仕軒警覺:“三哥,你這話是何意?”

太子執劍走下一步臺階:“你以為,抓住了賀仕景,一切便結束了嗎?十一弟,你太天真了,有奪太子之位的心就會有逼宮奪帝位的心,你以為父皇會對這種人心慈手軟嗎?你以為你五哥犯下這種罪,死罪可免嗎?不,他只有死路一條。”

“三哥。”賀仕軒望著步步逼近的太子,不敢相信太子竟會對他執劍相向。

“仕軒啊,你的生母生前就獨占父皇的寵愛,我們這些兄弟姐妹中,父皇對你更是偏愛,”太子沈下臉,“偏愛到恨不能將太子之位傳給你。”

“三哥,你想多了,你是太子,你是父皇的儲君人選。”

“夠了!”太子暴怒,“我只是一個擋箭牌!幫你擋去日後所有對你不利的人!你不要再騙我了!今日,你與我一同除去了賀仕景,是因為我還沒有明面上威脅到你,可我,不會坐以待斃。”

太子強忍著身上的傷痛:“今日,是你我合謀才將五弟騙入了局,他既然已背負罪名,也不怕多一條刺殺十一皇子的罪吧。”

“三哥,你這是……”

“十一弟,你給我創造了這麽好的機會,我不用多可惜啊,”太子瘋笑,笑得瘆人,“此計能解決你與五弟,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太子眼神發了狠,舉劍逼向賀仕軒,賀仕軒為自保,隨意抓起被砍成兩截的足燈柄來抵擋太子的攻勢。

太子體力不支,又有傷在身,可進攻激烈,賀仕軒拼命抵擋,他心中顧及太子,以防守為主,可太子招招都似要他的命。

“三哥!”賀仕軒被逼至角落,眼見劍就要劈下來,他利落閃身一躲,那劍刃直接砍進了雕花木柱,“你清醒點!”

太子將劍從木柱裏拔出來,嘶吼一聲:“我清醒得很,我要你的命!”

趁此亂,他正好解決了五弟與十一弟,餘下的皇子中,還沒有能威脅他太子之位的人,只要賀仕軒死了,嫁禍給賀仕景,那他這個太子之位就坐得穩當了,再也無後顧之憂!

太子咆哮,被賀仕軒的以退為進徹底激怒:“啊!”

賀仕軒面色凝重,使力以足燈柄沖撞開太子,太子往後踉蹌一步,要不是以劍抵著,他怕是就倒了。

“終於要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太子之位誰不想要!你也想要!”太子拼盡全力廝殺,氣力卻敵不過。

他腦海中總是回想父皇對十一弟的偏愛,兵書禮法全給十一弟看,就連他們兩個人摔倒了,父皇也總是會第一個扶起十一弟,就連他最愛吃的核桃酥,父皇都是先想到給十一弟嘗,他在父皇的心中,根本不及十一弟的一根頭發絲!

太子眼底染上猩紅,像頭發怒的野獸沖過來,心有餘而力不足,眼見自己就要輸得一敗塗地,太子狡黠一笑:“五弟,你來了。”

聞聲,賀仕軒中計回頭,便被太子鉆了空。

一柄利劍猛地刺中他的心臟,太子發狠似的將賀仕軒抵至雕花廊柱上,眸中猩紅又蘊淚,面部猙獰卻又笑著:“你陪老五一起死吧!”

賀仕軒微微低頭,鮮血一瞬便浸染了他的白緞綢衫……

蘇府屋內,燭火輕曳。

“嘶——”蘇珞裳笨拙地刺繡,沒承想,卻刺破了手指,一滴鮮血如花一綻。

伊伊聞聲,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兒,匆匆小跑過來,用幹凈清香的手絹將小姐的手指緊緊包住。

蘇珞裳笑著打趣她:“小小年紀,皺什麽眉頭,你小姐我可沒那麽嬌貴。”

“小姐,都說了這活兒我來做便好。”

橘黃的光暈裏,蘇珞裳的臉染上紅雲:“都說成親的囍字樣,新娘子自個兒繡,才能得一個好彩頭。”

她繡藝雖不精,可她能學,哪怕十個手指頭都破了,她也樂在其中,一輩子就一次的喜事,她怎麽能馬虎呢,小小的囍字樣哪能經由他人之手呢。

蘇珞裳執起繡了一半的囍字樣,臉上掛著笑:“得在成親前繡完呢。”

-03-

長屏城狂風暴雨不止,似要將皇宮裏的血腥沖刷個幹凈。

皇宮發了訃告,五皇子與十一皇子皆歿。

相府一夜間徹底垮臺,小相爺淪為階下囚,三日後,處以斬刑。

一時間,長屏城流言四起、眾說紛紜,有說五皇子與十一皇子為奪太子之位鬥得兩敗俱傷,也有說五皇子早有精神隱疾,聽信席延讒言而對十一皇子心生妒意,錯手殺了自家兄弟,內心有愧,當即自刎謝罪。

天牢陰暗潮濕,唯有牢中那一四方小鐵扇有些許陽光灑進來。

席延一身囚衣,不覆往日的冷傲孤清。

聞聲,他偏頭,便瞧見辜言橋立在鐵門外,灼灼火光映得天牢似地府。

“怎麽,你來送我最後一程?”席延斂回視線,又盯著那一小鐵扇瞧。

辜言橋命人打開門,將一食盒拎了進來,從三層屜格裏取出好幾盤菜與一壺酒。

席延瞇了瞇眼:“都等了三日,難道連今日正午都等不到?”

辜言橋為他倒了一杯酒:“這是老相國公夫人托我帶來給你的。”

“母親?”

瞧著他眉頭一松,面色都柔和了些,辜言橋才道:“皇上看在老相國公一世英名與為國征戰的戰績上,才發了慈悲之心,保相府榮譽,免了相府抄家之責,相府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保住了。”

“以我一人之命,換相府平安,值了。”席延端過酒,一飲而盡,這酒苦到了骨子裏。

辜言橋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不過才被困了三日,他身上的銳氣就消磨了個幹凈。

皇帝大赦相府,留相府一個體面,可老相國獨子以上犯下,教唆皇子爭權奪位,留不得。

老相國公唯有一子,君要他死,他不得不死,殺席延一個讓人瞧著是皇帝顧念舊情,實則卻斷了相府的香火延續,徹底斷了相府權傾朝野的後路。

這一招,確實狠。

“敬蓮公主,精神失常,被關在了公主殿。”這件事,他應該告訴席延,不說席延犯了大罪,他也是敬蓮公主的夫君。

席延喉結上下滾了滾:“有來世,我再向她好好賠罪。”他擡頭,一雙深邃眼眸似要將人吞進去。

“與你一比,我還真不如你,在人前裝了這麽多年的羸弱樣子,卻在一瞬間,攪起了風雲,”席延嘴角掛著冷笑,“自此,你平步青雲了。”

他緩緩起身,膝上受了刑,他手不撐著斑駁磚墻,怕是站不住。

“我稱病,有我的苦衷。”辜言橋雙手交疊,“我從沒想過與你爭出個什麽。”

席延冷笑幾聲,眼裏藏著紅血絲:“是啊,你不爭卻得到了所有,而我,費盡心思卻什麽都得不到,上天真是厚待你。”

席延背過身,咬牙站著。他一個死到臨頭的人,再多言也改變不了什麽,父親的死傳言與辜言橋的父親有關,可辜文豐如今已倒,像個活死人躺著,他一心將辜言橋當作假想敵,一心想比過他,卻從來沒贏過他。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著。”

辜言橋盯著他因受刑疼痛微佝的背影,唏噓不已。

鐵鎖扣住牢門,耳邊清靜了。

席延手指緊摳著長黴的磚墻,背貼著墻癱坐在地,望了眼母親親自下廚為他做的菜,不禁濕了眼眶。他身為家中獨子,不能守在母親身邊盡孝,他還真是一個不肖子。

陽光從鐵扇灑進來,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顎,他擡手,陽光觸手可及,眸中多了分溫柔,他放在心裏愛的人,最喜溫暖陽光,最喜百花盛開。

可惜,他不能陪在他愛的人身邊了。

相府遭此重創,再無翻身可能。

雖說穆家與相府早已沒有瓜葛,可畢竟差點結為親家,生怕受牽累,穆老爺與穆夫人攜家帶眷,忙活著出城移居,誓要與相府撇清關系。

這一事鬧得滿城風雨,誰人都知,可穆雙溪卻不知情。

自受了風寒後,穆雙溪身子便一直不見好,春天,又是易染風寒的季節,病情反反覆覆,她也就再也沒出過府。

府外的驚天動地,與她沒有幹系。

穆雙溪站在穆府門口,望著清點貨物的父親與吩咐下人忙進忙出的母親,她也心存疑慮,為什麽爹娘會這麽著急出城,好似發生了大事。

他們只說,是去閆鎮投奔大姑母。

近日,府中的下人見她都會繞道而走,像避瘟疫,她的貼身婢女單兒瞧見她也似老鼠見了貓。

穆雙溪緩緩下青階,喚住搬花瓶的單兒:“單兒。”

單兒被喚,手一滑,花瓶應聲而碎,嚇得單兒跪地就撿。

“單兒,你沒事吧?”穆雙溪疾步跑來,越瞧單兒越奇怪,她從來沒見過單兒這麽冒失過。

“小姐,單兒沒事……沒事啊。”

穆雙溪攥著手絹要與單兒一塊撿,兩人爭執間,穆雙溪手背被碎片割傷,單兒急得眼淚簌簌,忽地湧出哭腔:“小姐。”

瞧單兒越哭越兇,穆雙溪不明所以,只得安慰道:“單兒,我沒事。”

“小姐,單兒不該瞞著你。”她真的瞞不下去了,她實在不忍心小姐被蒙在鼓裏,哪怕老爺夫人怪罪她,她也要說。

穆雙溪心中有一種不祥之感,可不待單兒開口,穆老爺便出聲喝止,帶著一身怒氣疾步上前,揚手就甩了單兒一耳刮子。

“爹!”穆雙溪以身護著單兒,穆老爺第二個耳光才沒打下來。

穆雙溪直覺事情不簡單,父親對府中下人一向和顏悅色,她從沒見過父親發這麽大火。

“爹,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望著面容蒼白的穆雙溪,穆老爺心中不忍,也不願告訴她,知道了也只是徒添悲傷。

穆雙溪轉身鉗住單兒的肩膀:“單兒,你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單兒抽噎,瞧了一眼穆老爺,斂回視線,心中打定了要將一切告訴小姐的主意:“小相爺他……”

“還不住口!”穆老爺氣急了,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一聽關於席延,穆雙溪的心便揪了起來:“他怎麽了,怎麽了?你快說啊,單兒!”

單兒眉頭緊鎖:“小姐,小相爺他……要斬首示眾了。”

聞言,穆雙溪心猛地一墜,身子虛浮,要不是單兒扶住她,她怕是直直倒地了。

“小姐。”單兒半張臉被打得漲紅,瞧著小姐紅了眼,她心疼。

她自小陪在小姐身邊,她深知小姐對小相爺的情意,她怕現在不說,日後小姐知道,會自疚一輩子。

三日前,也就是皇城貼出訃告的一炷香前,奉舜奉小相爺之令,暗地送錦盒給小姐,托她轉交,卻被老爺半路截下,並說此事不許告知小姐,不然就打斷她的雙腿轟出府去。

可她,實在不忍心瞞著小姐。

穆雙溪怔在原地,她不信,他們一定是在合起夥騙她,他是相府獨子,是當朝駙馬,怎麽會斬首呢?她不信,不信!

穆雙溪拂開單兒,他們都在騙她,她要出府,她要去問個清楚。

“雙溪!”穆老爺瞧著跌跌撞撞要出府的穆雙溪,動了怒,“你給我站住!”

穆雙溪哪還聽得進,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去弄清楚,這一定是他們騙她的!

“席延他教唆皇子爭太子之位,掃皇家顏面,其罪當誅!”

穆雙溪緊抿著唇,步子微蹌,全然聽不進話,只一心要出穆府。

“攔住小姐!”穆老爺沈下臉,“還楞著幹什麽,將小姐攔下!”

穆雙溪不從,嘶喊著讓他們讓開,拼命推開湧上前的下人,她似一頭發了怒的野獸,不似從前柔弱優雅。

下人顧著她穆家小姐的身份,也不敢傷著她絲毫。

雙方爭執不下,穆老爺驀地開口:“穆雙溪,你再執迷不悟,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剛從偏殿趕來的穆夫人一聽老爺放出這麽重的話,一時慌了:“雙溪,你還不聽你爹的話!”

穆雙溪擡眸,驕陽高掛,她最喜的春天,卻讓她如身在寒冬。

皇帝親自下令要將相府之子斬首,此事牽連到皇帝的兩位皇子,再也沒有轉圜之地,她怕……只能見他最後一面。

“恕女兒不孝……”

臨近正午,長屏城最為熱鬧的八角大街卻異常冷清,相府獨子午時三刻在萬雀門下斬首示眾,所有人都聚在萬雀門,等著看這出戲。

席延一身囚衣跪在烈陽下,耳畔是母親哭得肝腸寸斷的聲音,每一聲都如一把利刀在剜他的心。

老相國公夫人上了年紀,體力不支,最後哭暈了過去,可他雙手被縛,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神示意奉舜好生照顧他的母親。

養育之恩,他當來生再報。

時辰已到,劊子手得令,扛著鬼頭大刀上前,高舉起刀,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逼得看戲的眾人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三步。

而在看戲的眾人中,唯有一人不畏往前邁出步,有人認出來,不由得一喊:“是穆家小姐!”

窸窸窣窣擾得監刑官不由拍板以示安靜,席延心一震,失了神采的眸子驀地一亮,緩緩擡頭,便瞧見穆雙溪站在刑臺下。

四目相對,勝過一切言語。

穆雙溪努力扯出一抹弧度,她想以最好的面容送他最後一程。

席延喉嚨哽了哽,眼眶泛紅,她那好看的眸子,卻為了他落淚,他是個將死之人,不想她看見血腥的畫面。

穆雙溪似與他心有靈犀,轉過身,她知道,他一定不願意她瞧見他這般,她緊咬著下唇,嘴裏滿是血腥的味道,只為了抑住哭,她也不想讓他瞧見她脆弱的樣子。

劊子手雙手緊攥刀柄,烈酒噴灑。

瞧著穆雙溪轉過身,席延緩緩閉上眼,冰涼的刀刃劃過他的肌膚。這一生,如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中盤旋,最後的畫面定格在一抹嬌俏身影手執木刻雕花的簪子向他走來,笑靨如花。

下一世,無論前路險阻、後路荊棘,他都不要再放開她的手。

刀一落下,穆雙溪覺得她的身子都被抽空了,她的春天,再也等不來了。

穆雙溪踉蹌地推開圍觀的人群,走了幾步,便覺喉嚨裏湧出一股子血腥,猛地咳出一口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她信,待到春暖花開,他會回來。

-04-

長屏城的春天很短,短到厚床褥子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就要將囤起的涼席都拿出來曬一曬,以作備用。

放眼望去,滿院子的涼席、涼枕與沁了草藥香的軟枕。

應南枝蹲坐在樹下,眼直勾勾地盯著院門,等著辜言橋回來。

近日,發生了太多事,他剛入仕途,皇帝委以他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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